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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吸禪定步驟
[作者]坦尼沙羅尊者
[中譯]良稹
講於2002年11月,美國慈林寺
The Steps of Breath Meditation
by Ven. Thanissaro Bhikkh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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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佛陀傳授呼吸禪定時,所教共有十六步。這是經文中最詳細的禪定指導。而呼吸則是他最高度、也是最經常推薦的禪定主題——因爲呼吸不僅僅是心智借以安定下來集中起來的所在地,也是心智得以用來作分析的對象。那裏是覺醒的洞見昇起之處——心智對於呼吸有念住、有警覺,也對自己與呼吸之間的關係有著意識。
        在呼吸禪定的後續階段,重點不再側重於呼吸,而在於心智與呼吸的關係上。不過在初始階段,重點是在呼吸本身,用呼吸把心智套牢,將它帶到當下。在最初兩步裏,你只是跟著長呼吸與短呼吸,讓自己對長短呼吸的知覺開始敏感起來。但從第三步開始,就有了意志的成分。你要訓練自己,首先要訓練自己的是,隨著吸氣,意識到你的全身,隨著呼氣,意識到你的全身。
        佛陀在描述禪定境界時,並未采用一境性(single-pointedness)的形象。他用了全身意識的形象。喜與樂的感覺從呼吸中産生時,他告訴你,要把喜感與樂感,如同把水揉入面粉中發面一般地傳遍全身。另一個形象是,喜悅從體內湧起,如同冷泉水從湖底湧出,給整個湖水帶來清涼。另一個形象是湖中直立的荷苞:一些荷苞並未露出水面,而是整個沒於水中,從根部到頂部爲湖水的靜止與清涼所飽和。再有一個形象是,一個包著白布的人,從頭到腳裹著白布,全身覆蓋著白布。
        這些皆是全身意識的形象,是一種喜、樂、明亮的意識充滿全身的感覺。那就是你在了解呼吸時需要嘗試達到的,因爲讓洞見昇起的那類意識,並非限制於一點。當你把注意力集中於一點,把其它一概堵在知覺之外時,那樣心智也會留下許多盲點。但是當你試著維持一種全方位的知覺感時,就有助於消除盲點。換句話說,你要沈浸於呼吸之中,對周身的呼吸有知覺。用來描述它的一個詞是 kayagatasati——念住浸沒於全身。身體爲知覺所飽和,知覺本身又沈浸於身體中,爲身體所包圍。因此並不是你就只注意一點——例如頭部後方——從那一點看身體,或者從那點出發堵住對其它身體部分的知覺。你必須要有全身的知覺,有全方位,三百六十度的知覺,那樣就消除了心智中的盲點。 
        你一旦有了這樣的知覺,就要致力於維持它——盡管“致力”與一般的致力並不同。你致力於不把注意力移開,或者不讓它縮小。你致力於不去擔負其它的責任。不過時間長了,這樣的調禦就越來越自然,越來越成爲第二天性。你感覺越來越自在。隨著心智安定下來,它平時的緊張能量就開始消解。身體實際上需要的氧氣越來越少,因爲你的大腦活動層次開始安靜下來,呼吸也越來越精細。它甚至能夠變得完全靜止,因爲你需要的氧氣只需從皮膚的毛孔中獲取。
        在這時,呼吸與你的知覺似乎融合在一起。很難把兩者分開,不過你暫時不要嘗試那樣做。就讓知覺與呼吸相互貫通,成爲一體。
        你必須把這樣的意識,這種一體感,練得極其穩固。否則很容易遭到破壞,因爲心智的天性會由它縮小。我們一開始思考,身體某處的能量場就收縮起來,從意識中給堵了出去,這就是爲什麽每次一個念頭出來,身體就會有張力。身體這部分緊張起來,讓你去思考那個念頭;身體那部分緊張起來,讓你去考慮這個想法,就這樣來來回回。難怪一個簡單的思考過程會讓身體消耗許多。根據一些中醫理論,腦力勞動者消耗能量的速度,比一個完全的體力勞動者要快三倍。這是因爲思考給身體帶來緊張。特別是那些有關過去未來的想法,必須造出一個世界來,才能讓那些想法有地方居留。
        我們使心智集中起來時,是在以一個不同的方式思考。初始階段,我們還是在思考,不過想的完全是有關當下,完全在觀察當下,對當下發生的事件有警覺、有念住,這樣就不必去創造過去、未來世界。這樣給身體造成的張力就減少了。爲了保持對當下的念住,不讓心思溜回到老習慣去,你必須盡量保持開闊的知覺,一直到包括對你的手指、腳趾的知覺,那樣才讓你紮根於當下。你的知覺保持著開闊感時,就會防止産生那種收縮性,它允許心智溜出去跟蹤過去與將來。你就完全安住於當前。思考的需要變得越來越少。
        隨著念頭越來越少,不去干擾呼吸能量的流動,會産生一種全身的滿足感(sense of fullness)。經文中把這種滿足感稱爲喜(rapture),而稱隨之而來的自在感(sense of ease)爲樂(pleasure)。你就讓這個自在的滿足感充滿全身,但仍然把注意力放在呼吸能量上,即使它完全靜止了。你不需要匆忙,不過最後會達到一個地步,身體與心智經歷了足夠的喜與樂,你可以讓它們平息下來。或者有時候,喜念太強烈了,那時你就讓更爲精細的呼吸感,進入喜悅中的知覺,然後你轉入一個完全自在(total ease)的層次。之後連自在感——一種啜飲愉悅的感覺——也平息了,把你留在了徹底的靜止狀態。 
        你在靜止中定駐下來後,可以開始尋找呼吸於知覺之間的分界線。在此之前,你一直在調禦呼吸,試圖越來越敏感於呼吸怎樣最舒服,怎樣不舒服,你的調禦越來越精細,直到可以放下調禦,與呼吸同一體。這樣做,就使呼吸越來越精細,直到它徹底靜止。當一切穩定靜止下來之後,你的知覺和知覺對象自然而然就分開了,好比懸浮液中的化學物質沈澱下來。一旦知覺分離了出來,你就可以開始直接調禦心智因素,那些影響你的知覺的那些感受(feelings,受)與辨識(perceptions,想)了。你可以觀察它們的行爲,因爲目前呼吸已經不會干擾了。 
        這就好像是在調節無線電頻道。只要有雜音,只要你還沒有調准電臺頻率,你就聽不見訊號的微妙。但是你一旦調到了那個頻率,雜音消失,一切精細處就會清楚起來。你調到心智的頻道,就能看見那些感受與辨識的細微動作。你能看見那些動作的結果,對你知覺的影響,過了一陣,你就會了解到這種影響越精細越好。這樣讓它們安靜下來。等到它們安靜下來,你就剩下了知覺本身。
        不過,即使這個知覺也有上下起伏的時候,爲了超越它們,佛陀讓你調禦它們,就好像你調禦呼吸、調禦感受、辨識那些心理因素一樣。經文上談到令心勝喜、令心定、令心解脫。換句話說,在你對禪定各個階段越來越熟悉時,就會開始對知覺當前所需要的禪定層次有所了解。假如它不穩定,怎樣讓它穩定下來?你怎樣改變呼吸的感應,或者調整你的注意力讓心智更加穩定?當禪定變得乾枯起來時怎樣做才能令心勝喜?從一個階段移到下一個階段,你確切需要放下什麽,才能讓心智離開一個比較弱的禪定境界,讓它在一個更強的境界裏安住下來?
        佛陀在談到修持這個階段裏的心解脫時,並不是在講徹底解脫。他講的解脫,是指比如你放下初禪的尋想(directed thought,尋)與評量(evaluation,伺),讓自己從那些因素(禪支)的負擔中解脫出來,同時進入第二禪那,如此類推地進入不同禪定層次的情形。你這樣做時就會看到,出入那些層次,很多意義上是可以藉著意志進行的。這一點很重要。你在禪定中,從一個階段轉到下一個階段,在心目一角注意,爲了從一種體驗呼吸的方式轉到下一種方式、從一種層次的穩定性轉到下一種穩定性,自己在做些什麽,就會有洞見産生。你可以看見,很多意義上這是一種心意造成的現象。
        這樣做,最後就把呼吸禪定引向了洞見。首先,有了無常的洞見,不僅是對於呼吸,而且更重要的是對於心智本身,因爲你看見,即使那些穩定、清新的禪定層次也是可以藉著意志産生的。在這一切清新、一切穩定的狀態之下,是一種重複的意志、意志、維持禪定狀態的意志。有一種累贅的元素存在著。對於無常的洞見,與其說是你怎樣消化經驗,不如說是你怎樣産生經驗。你看見爲了産生某一種特別的經驗需要付出的一切努力,就産生了問題:“這樣做值得嗎?這樣一直不停地産生、産生、産生這些經驗,難道不累贅嗎?”
        之後問題變成了:“怎樣放下這個累贅呢?”假如你不制造這些禪定境界,你唯一的選擇是不是就回去制造其它種類的經驗呢?或者有可能根本不去制造任何經驗? 我們的一切常規經驗,無論是在禪定之中還是禪定以外,每分每刻,都具有某種意願、意志的成分。你現在到了一個地步,那種意願的成分、意志的成分,開始明顯地成爲累贅。特別是你環顧四周,問道:“我是爲誰制造這個?到底是誰在體驗它?” 你就開始看見,你的自我感、這個體驗者是誰,是很難確定的,因爲它由五蘊組成,五蘊本身是無常、苦、非我的。這位體驗者也是制造出來的。這樣就産生了經文中稱爲 nibbada 的素質,可以譯成覺醒、幻滅。有時候譯文意義更強烈:厭棄。不管怎樣有一種你受夠了的感覺。你覺得淪陷於這個過程。你不再覺得這裏有任何滿足感。你要找一條出路。
        因此你就把注意力放在舍棄(letting go)。根據經文,首先集中於無欲(dispassion,離貪),然後集中於止息(cessation,滅),最後是一種徹底的出離。換句話說,在最後階段,你放下作爲制造者、體驗者、觀察者的每一個動作、每一種意願,哪怕是那些組成正道的辨識(想蘊)與思維構造(行蘊)。當正道的因素完成了它們的工作,你也把它們放下。
        所有這一切就圍繞著呼吸發生,在身與心交集的這一點上發生。這就是爲什麽佛陀從來沒有讓你把呼吸這個禪定主題徹底放下。解脫道上的進展,正來自安住於當下,正是對這周圍發生的一切,越來越有知覺。你培養出一種全方位的知覺,不僅僅是身體的全方位,而且是心智的全方位。你看穿了那些盲點,是它們讓你明知自己在體會各種經驗,卻忘記了你必須制造那些經驗這個事實。就好像在看電影——燈光在屏幕上閃動了兩小時——接下來看一個講述這部電影攝制過程的紀錄片。你意識到,這上面耗費了幾個月、有時幾年的工夫,於是問題昇起了:“這樣做值得嗎?”區區幾個小時的享受,之後你就遺忘了——盡管爲了制造它,花了那一切辛苦。
        因此當你以同樣方式看待你的一切經驗,看見制造它們時付出的那一切努力,問自己是否值得時:那個時候你就真正開始看穿幻相、開始覺醒,那個時候你就真的能放下了。你放下的不僅是來來去去的辨識與感覺,而且放下了制造它們的行爲。你看見這種制造行爲無處不在,包括了你的一切經驗。你無論善巧還是缺乏技巧,總是在制造什麽。心智每昇起一個願望、每作一次選擇,就是在不斷地制造。這樣看,就有了壓迫感;這也在最後促使你舍棄。
        你舍棄了制造、舍棄了創造。舍棄之後豁然開朗。心智面向了一個全新的維度,非創造、無昇起、無消逝。盡管那一刻沒有呼吸感、沒有身體感、沒有心智的操作與創造、作爲體驗者與制造者的感覺,但也是直接與當下相接觸。佛陀談到這裏時,他的所有言辭都是比喻,所有的比喻都有關於自由。你試圖描述那個狀態,也只能說到這裏,但是怎樣達到那個狀態,卻可以說很多。那就是爲什麽佛陀的教導如此詳細。他列出了所有的步驟,詳細解說怎樣到達那裏。但是假如你想知道終點究竟如何,不要去尋找它的詳細描述。只要跟隨那些步驟,你在當下就會有親身的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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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訂正 8-25-2006